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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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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恬在回去後受到了北海劍宗的熱烈關註, 生怕她因為師父叛變的打擊而一蹶不振, 然而她並沒有機會去享受這種被一個宗門捧在手心的感覺——泡在洗澡木桶裏, 看著因蒸汽而朦朧的浴簾, 我們的阿恬姑娘毅然決定去閉關。

這一閉關,就把自己關了足足一個多月都沒出來。

這下子北海劍宗更緊張了, 生怕她受不了師父叛變的打擊而割腕自殺,天天派弟子守在阿恬閉關的石室門口,準備一有不好就沖進去救人, 就這麽等啊等,等到石室外面的各色慰勞禮物都堆積成山了, 緊閉的大門依然沒有要打開的意思。

“你說白師妹到底在裏面幹什麽?”

趙括叼了根狗尾巴草蹲在石室門口,旁邊是席地而坐的穆易, 後者正在成堆的水果裏挑挑揀揀。

“還能幹什麽,思考人生唄,”穆易拿起一個梨咬了一大口, 說起話來就有點含糊不清,“洛師叔出那麽大的事,白師妹肯定很受沖擊, 靜一靜也好。”

“這也思考的太久了啊!”趙括也開始在水果山裏扒拉,“我都築基成功了她還沒出來,我很怕她想著想著就決定出家啊!”

“放著大師兄那麽一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夫守活寡, 自己跑去出家?不可能,不可能啦,穆易隨手扔掉了果核, 又開始尋覓下一個目標,“白師妹又不是你……嘖,那群臭小子以為師妹是猴子嗎?怎麽光送水果……”

“說話就說話,幹嘛要人生攻擊?”趙括頓時就不幹了。

“反正你就別瞎操心了,白師妹什麽時候想通了,什麽時候就出來了,”穆易對師弟的抗議充耳不聞,“說不定她現在跟宗主一樣正賴在床上不起來呢。”

“啊,宗主啊……”趙括聞言露出了覆雜的表情。

要說洛荔的叛變給誰的打擊最大,其實並不是在閉關的前一天還大吃了一頓的白恬,而是一向表現的“天塌了當被子蓋”的宗主段煊。

在把洛荔的名字從宗門譜系裏劃掉的那一日,他抱著大殿柱子哭天喊地,什麽“我竟然一點都沒發現,我愧對列祖列宗”、“師妹啊,你心裏有苦為什麽不跟師兄說”一套一套的往外蹦,場面一度相當慘烈,等到洛荔兩個字逐漸從譜系上淡去,段煊更是直接哭到不省人事了。

宗主把自己給哭暈了,這簡直是北海劍宗建宗以來開天辟地的第一次,可能也是修仙界極具記錄意義的第一次。

反正自打那一日起,段煊就沒出過房門,一開始可能是真的黯然神傷,後面就純粹變成了想要偷懶,但凡你表露出一點讓他起床幹活的意思,迎來的必然是大滴大滴的眼淚和痛不欲生的神情,氣的幾位長老恨不得把他拉出被窩毒打一頓。

“別管宗主啦,是個人在勤勤懇懇幾百年後都想消極怠工的,”說著相當善解人意的話,木易又拿起了一個桃子,“你也別擔心咱們白師妹,等她出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修為漲了多少呢,倒是你要好好擔心一下你自己,你這小子築基的也太不是時候了,眼看就要到三月初三,咱們要去跟魔道九州大打一場,就你這剛築基的小身板,能夠人家幾下揍的?”

“我這也不想的,”趙括撓了撓頭,“我就沒打算參加今年的蕩魔真君誕辰祭,可運勢來了擋也擋不住,挖了這麽多年的渠就等這水到呢,總不能逼著水再倒回去吧?再說了,我都卡在練氣那麽多年了,眼看都要被宋之程超過,再不住築基我都沒臉當師兄了。”

“嘖嘖嘖,郭師叔一定很上火。”穆易用沾滿桃汁的手拍了拍前者的肩膀。

趙括也是愁眉苦臉,“別說了,明日宗門就要啟程了,師父都幫我看好了墳地和棺材,就差做一套壽衣了,死老頭就不能想我點好。”

“刀劍無眼,生死相搏,每個北海劍宗弟子都要經歷這一天的,”穆易不以為然,“我的不也是在後山放著嗎?有備無患啊,趙師弟。”

“呸呸呸!小爺我活得好好的呢!”趙括一下子掙開穆易站了起來,他看到身後的石門,又有了點遲疑,“那……白師妹的,誰給她準備呢?”

這下子可真把穆易給問住了。

劍修一道兇險異常,因此劍修歷來都有提前準備棺材和壽衣的習慣,也表明自己一心向劍,雖死未悔的決心。按理來說,為弟子準備棺材和壽衣是師長的責任,可現在白恬的師父跑路了,她的棺材和壽衣就成了一個問題,總不能去路邊隨便訂做一副吧,那也太不莊重了。

“不行,我得去問問!”

趙括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,沒等穆易喊住他,一溜煙就躥了出去。

“哎!哎!你等等!你要去問誰呀!”

穆易招手喊了半天,就看到他的背影越來越遠,最後也幹脆不費力氣了,又盤腿坐回了原位,拿著桃核敲了敲身後的石門,嘆了口氣,“白師妹啊,你這師兄有點傻啊。”

趙括一路小跑,從演武場爬了下來,站在浮空島上也有點懵,其實他也不知道應該去問誰,可他就覺得應該去問一問。

雖然從來沒有對旁人說過,但趙括對白恬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責任心,這要歸功那個護送任務,人們總是對於自己經手過的人事物有著不一樣的感情,哪怕完成過程不是那麽完美,也畢竟是趙括一步步把懵懂的白恬帶進了修真界,所以旁人都可以不管白恬,唯有趙括不能不管。

秉持著這個想法,他咬了咬牙,決定當面去問宗主。

這個決定下的並不容易,作為一名普通弟子,好吧,是普通的真傳弟子,趙括也繼承了修真界歷代弟子的通病,見到宗主就打怵,頗有種舉子見到主考官的感受。

段煊居住的主殿在浮空島的最高峰上,想要上去也頗為費功夫,因此當趙括總算到達大殿門口的時候,他也已經氣喘籲籲了,剛準備沖進去找段煊,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從裏面傳來,正是他的師父郭槐。

“掌教師兄,師弟覺得,在如此境況下依然舉行蕩魔天尊誕生祭是否不太妥當?”郭槐說道,“如今地靈氣失衡,宗內人心惶惶,我怕大動幹戈反而不美。”

接下來是段煊的聲音,只不過他像是悶在被子裏,聲音聽著很不清脆,“……人家是病人,聽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

“看樣子師兄需要清醒一下,師弟願意效勞。”郭槐平靜的說道。

“郭師弟!!”

在什麽重物上壓的聲音後,段煊發出了一聲慘叫。

“要、要被壓死了!!快——起來!!!!”

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裏面發生了的多麽慘絕人寰的事情,想到郭槐壯觀的體重,趙括此刻發自內心的對段煊油然而生了一股濃濃的同情。

“唔……咳咳咳咳咳……我剛剛都看到奈何橋和死去的娘親了……哈哈……”

“師兄,你到底是怎麽想的?”郭槐無奈的問道。

“……我怎麽想的你還不清楚嗎?”段煊理直氣壯的回答,“我壓根什麽都沒想!”

郭槐頓時懷疑自己為什麽不屁股坐死這個不要臉的。

“師弟啊,我知道你的顧慮,”大概是看出了自己命在旦夕,段煊軟化了語氣,“可就算有顧慮又能怎麽樣呢?”

“這天地間的異變為何而起,天知、地知、你知,我也知,除此之外,還有很多人心裏都跟明鏡一樣,可那有什麽用?能夠遏制越來越糟糕的處境嗎?不能。”

“既然束手無策,咱們還是要繼續生活,難道要因噎廢食嗎?成日裏憂心忡忡難道就能應對接下來的動亂嗎?”

段煊拍了拍郭槐的肚子。

“他強由他強,清風拂山崗,他橫由他橫,明月照大江啊,師弟。”

這段對話聽的趙括雲裏霧裏,他也明白此刻不是進去追問的好時機,只能退出來往山下走去,可就在走到一半的時候,他看見了一個熟人,一個不該在此地出現的熟人。

少年下意識的擡起袖子揉了揉眼睛,等到確定了自己確實不是眼花了才驚愕的喊出聲:“白、白師妹?!“

只見在山陰小道上,本該呆在石室內閉關的白恬面對著橫七豎八的木板,正挽著袖子幹的熱火朝天。她一只腳踩在最長的木板上,手裏拿著鋸子,仔細看的話,還會發現她嘴裏叼著鉚釘。

趙括印象裏的白恬,比起修士更像是一名深閨淑女,進度有度,恭謹守禮,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不拘小節的做著木匠活,不如說,這些粗活本來就跟她搭不到一起去。最奇怪的是,看她如今的進度,只怕是早就開始了,可從今早上他和穆師兄就守在石門前了,她這麽個大活人跑出來他們竟然一點也沒發現?

他覺得,自己恐怕要對這位師妹的實力有個新的評估。

“白師妹……你在做什麽?”趙括問道。

“哦,趙師兄,”阿恬手上的動作不停,掄起一旁的小錘把鉚釘依次敲進木板中,一個長方形的盒子在她手中初見雛形,“我在給自己做棺材。”

給自己做棺材?!

趙括聞言吃了一驚,修道之人雖然大多對生死之事看的極淡,但肯給自己親手做棺材,恐怕還真沒有幾個。他不由得細細打量起這位把自己關了一個多月的師妹來,乍看之下,覺得她一點也沒變,再看一眼,又覺得她已脫胎換骨。

這種感覺非常難以形容,它並不是皮相上的變化,而是某種由內而外的潛移默化,正因為這種變化,才讓眼前的白恬與一個多月前的她判若兩人。

“白師妹你……”他喃喃說道。

“沒事的,師兄,棺材只不過是器物一件,又有什麽可避諱的呢?”阿恬微微一笑,擡起一只手搭在額頭擋住刺眼的日光,“我這些日子已經想明白了,愛恨貪嗔都是過眼煙雲,心中有道,亙古長存,心中無道,茍且偷生,我一心向道,九死未悔,又何必拘泥於吉利不吉利?”

趙括想問的不是這個,可此刻他也差不多已經把想說的話忘掉了。

“早啊,趙師兄。”阿恬笑瞇瞇的與他打招呼。

明知眼下已近正午,可在他想明白之前,身體已經替他做出了回應:

“早啊,白師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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